论北大清华校门之开闭 | 二湘空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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论北大清华校门之开闭
文/胡少卿
在知识者大面积沉默的背景下,胡锡进的言论成为舆论场上单一而嘹亮的声音。
他的意见里不乏可取之处,比如他曾多次呼吁北大清华取消入校预约制度,带头把大学校园向社会开放。
一些外地来的朋友带着孩子想参观北大清华,需要找各种熟人关系才能进入,或即使找了熟人关系,也不能进入。
是从什么时候开始,进入北大清华变得这么难呢?
事情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。北大历史上有非常悠久的欢迎旁听生的传统。在我就读于北大的上世纪末,进出北大是完全自由的(但有一条规则:骑自行车入校者须在校门处下车推行)。我在校园里碰到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旁听者、访学者、自修者,他们在北大附近租房,到北大课堂上听自己感兴趣的课,参与各种讲座、社团、沙龙、研讨。他们是诗人、作家、歌手、民科和民哲,他们是白日梦者,耽于激情和幻想的人。我记得很清楚,有一次曹文轩老师的课前,课堂上异常拥挤,有些同学不得不坐在地上。一个穿长袍马褂的同学忽排开众人,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大字:北大游学者,我×你们的母亲。整个教室都愣住了。有一个女生迅速上台擦掉了那行字。这件事里的脏话和敌意自不足取,但从侧面说明了当时旁听生的盛况。有人在北大附近一住多年,不求文凭,只求长进。那时的北大给我的感觉像大海一样,水流自由穿行,激荡不息,在校生和旁听者同台竞技,不打不相识。我和许多北大来访者缔结了持续至今的友谊,如作家吴玄、诗人刘不伟等。
是从什么时候开始,这种校门自由出入的状况改变了呢?
猛然一下子调整是不太可能的,这种改变来自于某些契机。时间大概是2008年前后(根据个人记忆,不保证准确),那一年,因为北大校园里有奥运比赛,校门出入加强了盘查,后来校门管控逐渐成为一个常规举措。更早一点的校门管控,则可追溯至2003年“非典”时期,因为防治传染病而封校。再后来,就是2020-2022年的“新冠”管控。以上提及的三个节点,都是非常时期和非常事件。但是,在非常时期开始的校门管制并没有因为非常时期结束而同步结束,相反,它利用了人们的思维和感知惰性,让非常之举措变成常态,让不合理逐渐变得司空见惯,习以为常。
法国思想家福柯在其著作《疯癫与文明》《规训与惩罚》里描述过一种类似的过程:在中世纪结束的时候,一度大范围流行的麻风病从西方世界消失了,但人们之前用以对付麻风病人的隔离、排斥、驱逐、划分之思维方式、管理模式却保留了下来,“贫苦流民、罪犯和‘精神错乱者’将接替麻风病人的角色”,“不断地划分正常人和非正常人,使所有的人都纳入这种划分,把对付麻风病人的非此即彼、打上标记、予以放逐的方法应用到完全不同的对象上”。如果说疫情期间的盘查是为了防范病菌携带者,那么常态下的大门管控则将所有非北大人都当成了可疑者。
校门怎么管理,是一个学校说了算,是规定的范畴,还上升不到法律的层面。普通人一辈子可能都不和法律打交道,但却每天都和规定打交道。不合理的规定每天都在消磨一个人。相比于法律受到较多关注,人们还没有养成严格地去审视规定是否合理的习惯,而惯于把判断权交给规定制定方。当一所学校在常态下仍然严格地管控校门,它的决策会受到谁的反对呢?几乎没有。校内的师生会觉得这一举措保护了自己的清净,提高了自己的身份感,甚至会拥护。公众会觉得这是人家大学的事,与己无关。但实际上,大学校门的开放与否,折射出的是整个社会是否拥有一种宽松、宽容、与人为善的氛围,是社会活力的风向标。北大清华作为先进思想的流转地,其一举一动都在无形中影响整个社会的气氛。
当北大校门严格盘查、禁止自由出入的时候,北大旁听、游学的传统也就结束了。夸张点说,是一种开放、活跃、交流、碰撞的思想氛围没有了。未来人们写这个时代的思想史,或许可以关注这看似微不足道、实则极具症候性的小事。
对我而言,北大清华所在的那一角是非常美好的土地,有美景,有历史,有智慧,有最顶级的思想交流。但很多年里我都望而却步,因为一想起校门的盘查,就兴味索然:纯粹的热爱受到一点点干扰,就很容易变馊。
我是校友,我能进北大,但我并不感到高兴。我之前享受过北大,所以我还能继续享受北大,别人没有享受过北大,所以他将更难享受北大。这是什么逻辑?
对于来访者而言,北大清华是近乎圣地的所在,他们是来朝拜来瞻仰的,让他们游览校园,本身就是极具意义的国民教育活动和招生宣传活动。怎么忍心对这样的热爱者祭出铁栏杆和闭门羹?
北大校园里有蔡元培像、有斯诺墓,清华校园里有王国维纪念碑,这些都远超教学设施的范畴,公众有权利去参观游览。
校方限制出入校门的理由是维护教学秩序,但这个理由经不起推敲。在校门自由出入的那些年里,教学秩序又出过什么问题?学生培养质量因此变差了吗?或许有人会反驳:今天的情况和你当年的情况已经很不同了,你知道有多少游客、多少研学团、多少商业活动在伺机而动吗?校园的清净难道不应该维护吗?也许实际情况的确有所变化,但这绝不是关闭大门的理由,而应该采取其他更积极、更灵活、更具开放性的措施应对。
开放,不仅是对外开放,也是对内开放。
开放,意味着清除各种不必要的限制,为流动创造条件。
开放,意味着行使权力者懂得谦卑和敬畏。
开放,意味着释放民间活力,尽可能多地创造个体自由,减少日常生活的监狱感。
无论从哪个角度说,现在都是时候了:北大清华,请向公众打开你俩的大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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